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準備

關燈
準備

天光微亮, 巡邏司的人剛剛換完崗出來,就見到禦街之上孤身走著一人。

薄霧在女人身後層層散開,將街道兩旁的酒肆茶樓都一一顯露出來, 飛檐鬥拱之間遙接漢煙。

巡邏司的人還在楞神間, 女人已經走到身前了。

一身大紅色刻絲纏枝花逶迤拖地緞裙,外頭罩著件妝花孔雀雲絹紗衣,裙邊垂著鎏金牡丹佩, 頭上挽著朝雲近香髻, 戴著累絲銜珠金鳳, 眉心正中點了暗紅色梅花鈿, 面白豐潤, 柳眉鳳目,艷麗尊貴,恍如朝陽。

謝嗣音瞧了眾人一眼, 徑自朝著宮門走去。

等人走了,巡邏司的人才慢半拍的回過神來。

“老大,這是......雲安郡主?”

許策沒有說話。

“瞧著像。”一旁有人插道。

“都說雲安郡主為汴京第一美人, 之前總是淡妝素裹還不覺得。如今這一盛裝出來,真個是......”官兵說了半天,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最後道,“光彩照人!”

“啪!”男人頭頂挨了一巴掌。

“閉嘴!巡你的邏。”許策臉色不太好, 低聲叱道。

禦街之上, 漸漸起了些許的腳步聲, 卻不聞一絲人語。謝嗣音目不斜視, 一直走到宣陽門,宮門前的禦林衛上前一步攔道:“雲安郡主?”

謝嗣音目視前方, 聲音晴朗如擊玉:“本郡主要面聖。”

禦林衛彼此對視一眼,搖頭道:“雲安郡主恕罪,陛下這兩日聖體有恙,不上朝不見人。”

謝嗣音慢慢從袖子裏掏出一塊金牌,重覆了一遍:“我要面聖。”

禦林衛看到令牌的瞬間,瞳孔一縮,當即跪了下去:“陛下萬歲!”

謝嗣音眸子低垂,睨著男人半跪的脊背,冷聲道:“開宮門。”

禦林衛心下叫苦,陛下已經下了命令,這兩日不許人覲見。可是天子令牌在雲安郡主手裏,見令如見陛下,他們又豈敢不聽。

“郡主,這個......”為首的禦林衛試圖同謝嗣音商量兩句。

謝嗣音面色冷然,語氣不善:“怎麽?你懷疑本郡主這令牌是假的?”

“不敢不敢!”

謝嗣音目光擡起,看向朱紅色大門:“開宮門。”

禦林衛紛紛對視一眼,咬了咬牙,一齊開了宮門。

“吱喲”一聲,沈重的大門打開,猶如深淵巨獸張開了一道與天同高的口子。

謝嗣音將令牌收回袖中,慢慢向前走去。

“昭昭!”

這個時候,身後乍然響起一道如昆山玉碎的著急聲響。

陸澄朝似是從國公府匆匆趕來,呼吸急促,面色微微發紅,一雙淺淡的琥珀色瞳仁在日光背影下顯得幽暗了幾分:“昭昭,你回來!”

謝嗣音恍若未聞,徑自向前。不過邁入宮門前一秒,停了片刻,慢慢轉過頭來看向陸澄朝,聲音平淡,面色如常:“陸世子,珍重。”

“還有,多謝。”話音落下,謝嗣音重新邁步進了大門,朝著正殿走去。

“砰”地一聲,身後宮門重新關上。

陸澄朝眼眶猩紅一片,雙手指尖死死掐入了掌心。

“世子,我們來晚了。”身後聽雨快步走了上來,看著關上的宮門臉色也不甚好看。

陸澄朝臉色慘白一片,嘴唇微顫:“她如此行為,定然......定然是......”

說到一半,男人閉了閉眼,聲音晦澀不清:“是我逼她過甚了。”

“世子!”聽雨跟隨陸澄朝這麽多年,何時見過他這般模樣,喉嚨一緊,繼續道,“世子,郡主此去怕是......”

陸澄朝猛然轉過身去,聲音冷冽:“去承平王府。”

承平王府大門緊閉,聽雨敲了許久,才換來一句:“王爺身體不適,閉門謝客。無論何人,一律不見。”

如今天色已然大亮,灰墻綠瓦在陽光下顯得越發刺眼。聽雨小跑著回到馬車邊,低聲道:“世子,承平王不見人。”

陸澄朝隔著車簾緩緩出聲,聲音低沈冷淡:“等一會兒。”

聽雨沒有問等什麽,重新回到馬車前頭,安靜等著。

沒一會兒的功夫,果然王府大門重新打開,一道婢女身影小跑著追了出來。瞧見陸澄朝的馬車還沒走,女子松了口氣,連忙上前趕了過來,恭聲道:“世子,請。”

陸澄朝撩開車簾,目光瞧不出分毫情緒的看了她一眼,而後下了馬車,進了承平王府。在他從正門進入的同時,一道身影也自一側院墻翻進了承平王府。

夏日炎炎,陸澄朝仍舊一身月白色衣裳,不見絲毫熱汗狼狽模樣,溫文爾雅如同天上仙、水中月。長風蕩過王府大院,不知哪裏的落花簌簌墜落,有三兩片花瓣越過院墻,正好落到陸澄朝肩頭,又跌跌撞撞地滑到男人身前,被他隨手撚過,又冷然擲去。

他停下腳步,擡頭看向等在前面的人,微微頜首:“郡主。”

華陽郡主怔怔的瞧著他,似乎早已失了神,聽到他說話,才扯了扯唇角:“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陸澄朝默了半響,聲音平靜道:“昭昭進了宮,還請郡主入宮相護。”

華陽郡主雖然已經猜到了他的來意,可是面對心上人這麽直白的話,還是忍不住心下一酸,聲音更是帶了幾分尖銳:“陸澄朝,你難道不知道本郡主同雲安是生死仇家!你如今卻還要我進宮護她?簡直好笑!”

“再說了,如今陛下不見外人。我不過普通宗室之女,又如何能進得宮去?”

陸澄朝面色不變,一雙細長眉眼,冷漠如刀道:“當日郡主同我說的話,煦之不敢忘。如今郡主既然不願相幫,那煦之告退。”說完之後,男人轉身就走。

“陸澄朝,你給我站住!”

華陽匆匆上前幾步,站到他的身前,雙目含淚:“我究竟有哪一點比不上她雲安?為什麽你的眼裏從來沒有我?”

陸澄朝擡頭瞧了她一眼,平靜道:“郡主很好,只是煦之眼裏已經先有了昭昭,t辜負郡主一番深情了。”

華陽最恨的就是他這副永遠在她面前退避三舍、冷若冰霜的模樣。她不止一次見到過陸澄朝是如何對待雲安的,是那樣的溫柔、深情。

所以,她才恨......恨得不止一次想殺了雲安。

如今終於等到這個機會了,她又怎麽會放過呢。

只要雲安死了,這個男人......就是她的了。

“陸澄朝,娶我吧。”華陽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望著他,“如今京中形勢,你應該看的清楚。你娶了我,本郡主保你英國公府無恙。”

陸澄朝後退一步,眼中現出一絲厭惡,聲音越發凜冽:“郡主,煦之已經成過親了,也有妻子。”

華陽不會錯過男人眼中的嫌惡,嗤笑一聲:“成親?那場親事都成了整個京城的笑柄了,你還當真?”說到這裏,她神色冷然道,“更何況,當日連堂都沒有拜完,就被那南蠻子給搶了去。如今就算回來,誰知還是不是......”

“謝妙真!”陸澄朝臉色陰沈,厲聲打斷她。若不是如今時機不對,就憑著過去她幾次派遣暗衛追殺昭昭,他就不會放過她。

華陽瞧出了他眼中的殺意,冷冷一笑:“陸澄朝,事情就擺在你面前,你還不願承認?那樣一個男人,將雲安擄走兩個月之久。會發生什麽,便是我不說,難道你心裏就沒有數嗎?一個破鞋......”

“鋥”地一聲!

長劍出鞘,寒光逼向華陽脖頸。

“郡主!”

“真真!陸澄朝,你想做什麽?”一個男人從後花廳跑了出來,一身寶藍色對襟窄袖水紋衫,面目俊朗,但眼下青黑,儼然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

“嘩啦啦!”華陽脖頸前帶著的珍珠串子,叮叮當當的墜落在地。

陸澄朝收劍入鞘,望著她的目光沒有一點兒情愫,冷冰冰道:“郡主身為宗室貴女,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還需要在下來教嗎?”

華陽一動不動,眼中淚珠連連,恍如那些斷線珍珠。

謝遇急忙上前,一把將妹妹護在身後,面色忿忿的看向陸澄朝:“澄朝,真真對你什麽心思,你不是不懂。你既然不願,何苦跑到我承平王府來招惹她?”

陸澄朝看到謝遇出現,心頭微動,面色仍舊不變:“謝世子,令妹就交給你管教了。”話音落下,轉身就朝著府外走去。

華陽猛地推了一把謝遇,幾乎聲嘶力竭的沖著他的背影喊道:“陸澄朝!”

“你難道不想要謝嗣音活命了嗎?”

陸澄朝腳步一頓,轉過身去,目光冷冷的望著華陽:“郡主,意氣用事往往並不能得到您想要的結果。”

華陽臉色一白,身子往後一退,被謝遇及時扶住。謝遇氣恨得不行,朝著他怒道:“陸澄朝,你若是還想謝嗣音活命,最好不要再激怒真真了。”

陸澄朝視線慢慢落到謝遇身上,聲音如常:“世子,便是我什麽都不說,華陽郡主又會放過昭昭嗎?”

說著,他的目光一點一點挪移至謝妙真臉上,似乎瞧不見她的滿臉淚痕一般,繼續道:“可是郡主,昭昭死了,您能得到什麽呢?”

“您什麽都不會得到。”

華陽聽得心都碎了,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情竇初開就喜歡上了陸澄朝,可是,他偏偏喜歡上了雲安。最讓人痛恨的是,她的死對頭卻半點兒不知珍惜。

為什麽?憑什麽?

她拼了命也想得到的男人,憑什麽謝嗣音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他。

謝嗣音如今已經成了破鞋,他為什麽還會如此對她?

陸澄朝看了她一會兒,似乎無奈的嘆了口氣,慢慢上前幾步,走到華陽的身前。謝遇一臉警惕的看著他:“陸澄朝,你想幹什麽?”

陸澄朝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素白帕子,遞給華陽:“是煦之配不上郡主。”

“郡主,世間所有,唯獨感情不能強求。總有一天,郡主也會遇到那個眼裏只有郡主一個人的男人。到時候,郡主再將那個人招為郡馬爺吧。”

“煦之,這一生只愛昭昭。”

“縱百死而不悔。”

華陽眼前朦朧一片,看著男人指尖的絲帕都似乎感覺在顫抖。她慢慢接了過來:“陸澄朝,她到底有什麽好?她到底哪裏比我好?”

陸澄朝抿了抿唇,沖她露出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微笑:“她可以哪裏都不好,但我還是會喜歡她。”

“郡主,也會有一個人這樣對你的。”

話音落下,陸澄朝退後一步,朝她躬身行了一禮:“煦之,預祝郡主早得佳婿。”

男人說完,轉身就走了,只留下謝妙真攥著帕子低低的哭了起來。謝遇看看陸澄朝的背影,又瞧瞧哭成一團的妹妹,暗罵了一聲,擡腳追了出去。

一樹一樹的花落,滿院繁花窸窣之間落了一地,又被碾過腳底,零落成泥。

仡濮臣腳下踩過落花,聲音帶笑不笑的叫了一聲:“寨柳乃。”

寨柳乃正帶著金蠱人在城外山林晃蕩,面上的悠悠之色瞬間退了下去。他從樹上飛身向後,隔著數米距離冷聲道:“仡濮臣,你沒死。”

“你還活著,我怎麽會死?”仡濮臣輕笑一聲,桃花眼中溢滿笑意。

寨柳乃瞇了瞇眼,瞧著他一身的狼狽模樣,也卸了大半的懼意,跟著笑道:“你如今不過強撐著不倒,重傷之身還敢跑到我的面前,是真的瞧不起我啊!”

仡濮臣低笑一聲,下巴點點他身後倒下的那一片金蠱人:“我怎會瞧不起你?你如今可是越發出息了呢。”

寨柳乃看著身後悄然間倒下的大片金蠱人,面色甚是難看。伴生蟲陷入昏迷,謝嗣音的陰蠱也已經解了。按理來說,仡濮臣應該已經死得透透的了,他怎麽可能......還會再活著回來?

仡濮臣瞧著他勾了勾唇,沒有給他過多的思考,直接道:“道長,看您的了。”

寨柳乃頓時大驚,這裏除了仡濮臣和那個小道童之外,難道還有別的人?他急忙退後,手中紫金簫湊到唇邊,試圖將剩下的所有金蠱人都召到身邊,可剛剛發出一聲短音,身後風聲襲來。

寨柳乃頭都沒回,就摸出一點蠱蟲朝後擲了出去。可剛剛脫手的瞬間,他就發現自己失策了。眼前一道白芒閃過,人還沒反應過來,脖頸一酸,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寨柳乃一倒,剩下的金蠱人也就不足為患了。

仡濮臣半靠在樹邊,掩著胸口低低喘息,似乎這麽一會兒的走路已經消耗了他很大的力氣。

浮雲子走到仡濮臣面前,皺著眉道:“你還能撐著嗎?”

仡濮臣點了點頭,朝著小道童招了招手:“過來。”

小道童咬了咬唇,剛剛他那條紅尾蛇吞噬金蠱人的畫面,他都瞧見了。又嚇人又惡心,他不想靠近這個人了。

仡濮臣微瞇了瞇眼,重覆了一遍:“過來。不然,我就將你練成聽話的傀儡。”

小道童嚇得一個哆嗦,連忙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攙著他:“你你你......你不許嚇唬我。”

仡濮臣嗤笑一聲,借著他的力氣朝著寨柳乃走去:“膽小鬼!”

小道童撅了撅嘴,不敢搭話。

仡濮臣走到寨柳乃面前之後,慢慢蹲下身子,在他脈門處一探,跟著點過他幾處大穴,又將他身上的蠱蟲都一一撈了去,才慢慢站起身道:“道長,這個人暫時不宜殺了,並且......還得辛苦您帶著他一起進京。”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